水中还弥漫着些许血腥味。
馀庆三人在经历了短暂的沉默过后,也渐渐缓过神,低声交谈起来。
“话说馀老弟,你这伤势好得也太快了吧?!”
赵章游近了些,盯着馀庆之前被飞梭撕裂的伤口,有些感慨。。
他之前看到馀庆被那飞梭击伤,不过十数个呼吸,便止住了血。
这也才一炷香的功夫,便开始结痂了。
而反观他自己,伤势虽然也不算致命,但法力实在紊乱,加之这些一时难以愈合的皮外伤,没有三五日的,根本别想恢复。
而那鲶鱼精的目光则更为犀利,他上下打量一番,试探性地问道:“馀庆老弟,你这般强横的肉身与恢复力……莫非修行的,是水府最近大热的玄蛟变?”
他顿了顿,又道:“我早就听闻此法不凡,今日一见,实在是厉害啊!看得老哥我都有心转修此法了。”
玄蛟变的名头,最近在水府基层官吏中确实是如雷贯耳。毕竟,肉身对于他们这些精怪出身的神只而言也实在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要不是那前两名占据榜首已久,也出过不少依仗其筑基的大修,恐怕玄蛟变的地位还能再提上一提。
然而,赵章听了却是摇了摇头,反驳道:“曹兄此言差矣。这玄蛟变虽好,但水府中修炼此法的同僚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从未听说有谁能象馀老弟这般,在养气中期便有如此战力,还能硬抗法宝一击的。依我看,功法是其一,更重要的,还是馀老弟自身天赋异禀,根基非凡啊!”
赵章这番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他为人实在,在巡水司中也颇有些德望。
有一说一,得到这么一位熟人的赞赏,确实开心许多。
“老哥谬赞了,谬赞了。”馀庆谦逊地笑笑,他顺势将话头转向一旁的鲶鱼精道:
“方才情况紧急,还未请教。不知这位巡检司的老哥高姓大名?”
那鲶鱼精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爽朗的笑容,同样回了一礼:
“好说!巡检司曹文,见过馀庆老弟!”
一番正式的介绍过后,三人之间的气氛愈发融洽投机。从曹文口中,馀庆也得知,他乃是春澜河的精怪。
“春澜河?”馀庆闻言,心中了然。
春澜河这个地方,在整个水府的辖区内都算得上是一块风水宝地。
它位于水府治所的东侧,距离府治不过数里之遥。
与云母溪那种偏僻的上游支流不同,春澜河水域开阔,水流平缓。
更难得的是,那里地势也相对特殊,一天之中,大部分时候都能接引天光,使得河底终年明亮,几乎没有阴暗的角落。
以住所的角度来看,便是所谓采光极好,对于他们这些精怪而言,也意味着阳气充沛,更适合大多数精怪的修行与凄息。
也正因如此,春澜河周边聚集了大量的水族,逐渐形成了一片极为繁华的局域。用前世的话来说,就是服务业特别发达。
各种护航的镖局、专门为打灰的施工队、乃至一些不宜明说的风月场所,都应有尽有,算是水府的附中心。
能从那种地方走入巡检司,足见曹文并非等闲之辈,起码这份心性毅力是没得说的。
几人又是恭维一番,话题不知不觉又回到了眼前的这桩怪事。
像赵章,毕竟只是负责普通水域的巡河使,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对这等恶性事件了解得不多,只知道最近上头三令五申,要求加强巡逻,却不知其具体缘由。
而曹文作为巡检司的内部人员,虽然没被派到最危险的前线,但身处内核部门,接触到的信息自然远非赵章可比。
如今大家一同经历了生死,算是过命的交情,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面色凝重地说道:“这件事,说起来还得从六天前算起。”
“六天前,我们巡检司就陆续接到报告,说从沉沙集往下,靠着云梦泽那边,有不少水妖无故失踪。”
“但当时大家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云梦泽那边,大多是些亡命之徒,彼此之间本就有仇怨,私下里斗法火并,死伤几个,也是常有的事。两位妖王一打起来,那边更是炸了锅,连聚众冲击坊市这样的事情都干的出来。所以,咱们也只是将此事定性为江湖仇杀。”
馀庆和赵章皆是点了点头,这处理确实没什么毛病。
“可直到三天前,事情才发生了变化。”曹文的语气沉了下来。
“有位同僚在巡逻时,无意中发现了一处被禁制掩盖的偏僻洞窟,里面……里面有血祭的痕迹!虽然现场被处理得很干净,但那股气息,却是怎么也掩盖不掉的。司里这才确定,在外面作崇的,根本不是什么江湖仇杀,而是一伙行事歹毒的邪教份子!”
邪教!
听到这两个字,赵章的脸色瞬间变了。
馀庆点点头,心中却是暗自感叹。
这江神之位空缺,造成的影响实在是不小,就光从他的见闻来看,从云梦泽到下游彭泽这一段,几乎都成了个三不管地带,不仅散修横行,邪祟滋生,就连如今的妖王混战都时有发生,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
就在三人感慨之际,数道强大的气息自下游方向迅速靠近。
水波分开,一支精悍的队伍出现在他们面前。
为首者,身穿玄黑铠甲,腰间悬着一枚浅绿色令牌。
上回馀庆还同师兄一同拜访过,正是林府尉。
在林府尉身后,还跟着一位副官,以及一队气息彪悍的水府内卫。
“府尉大人!”
曹文和赵章见到来人,连忙行礼,馀庆也赶忙跟着起身。
却见林府尉的神情比之上回严肃许多。目光扫视一圈,掠过那具被一分为二的黑袍蟾蜍,最终目光落到了馀庆三人还摆在湖底的令牌上。
手一挥,微微一摄,两枚令牌便落入他掌中。
掂了掂那枚血红色令牌,他眼神并无太大变化。
最主要的,还是那枚玄清道宗的内门弟子令。
两个月前,刚好有位玄清道宗的金丹真人来找寻他的弟子……
他叹了口气,心中已然明了。
这下也只能告诉人家,自己这边替他找到了凶手,并且,顺带着,也已经替他报了这份血仇了。
摇摇头,他倒不再思索此事,扭头看向三人道:
“这魔君传下来诸多手段。眼前这精怪,修的当是与那泽中邪教一般的养魔饲影之法。以神气饲养心魔,又以精血喂养此身倒影,筑基之后,再驭使倒影心魔相合,十分诡异难缠。”
“纵使如今还未曾筑基,也可称一句凶残,却不知此獠是何人所杀?”
曹文和赵章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馀庆。
“回禀大人,是……是属下侥幸得手。”馀庆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恩……”
林府尉虽然有些惊讶,但也点点头表示满意。
“依你养气中期,能斩杀此等身负邪门秘术的恶徒,甚至可能还有那未成的影子相助……不错,很不错。”
林府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许,随即,他又问:“你与他交手之时,可曾感觉到自身神魂有异?”
“神魂?”馀庆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回大人,属下并未感觉到神魂有任何损伤。”
“那就好。”府尉点了点头,似乎是松了口气,“看来这邪修的影子尚未大成,还不具备直接攻击神魂的能力。不过他既然持有此令……你杀他之后,想必也被留下了道印记。不过问题不大。”
馀庆心中一动,那道印记确实让他有些担心。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府尉大人,却不知这印记到底该怎么祛除?我不会被他们盯上了吧?”
林府尉摇摇头,却道:
“非也!非也!留下印记的,并非这只被你斩杀的蛤蟆,而是他背后,那位筑基邪修。”
“任何斩杀影子宿主之人,都会被邪法留下一道追踪印记。不过你运气不错,就在半个时辰前,那名筑基邪修,已经被我水府与城隍阴司联手困在了下游的一处荒滩。此刻,差不多也该被扫清了。所以,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循着这道感应来找你的麻烦。”
他看着馀庆,继续说道:
“再者,,这印记气息并非无法消除。起初是深黑色,肉眼可见,你以神识磨砺,数月后会渐渐变得透明,那个时候便需要神识蜕变一次才能完全清除。不过,等你磨砺至透明后,那也要施术邪修当面才能察觉到你身上的印记。”
听到这番解释,馀庆的心算是放了下来,但,一个疑惑也随之浮上心头。
他刚刚在自己的识海中看到的那道虚影,从一开始……就是近乎完全透明……
“难道……”
馀庆暗自猜测,那印记中,或许不仅包含了追踪之能,更大的可能是考功录消解了那影响。
府尉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那蟾蜍的储物袋,确认其中没有其他与邪教相关的违禁品后,便不再多看。
但见到曹文和赵章将储物袋重新递到馀庆面前,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赞许之色。
“此战,巡河使馀庆,临危受命,智勇兼备,当记首功。”
“本尉暂代府君,特批巡河使馀庆一旬假期,好生休养。另外,这枚恢复伤势的青髓丹,也一并予你了。”
说罢,他取出一个玉瓶,交到馀庆手中。
“多谢府尉大人!”馀庆连忙接过,心中一喜。
处理完现场事宜,府尉又叮嘱了几句,便带领着队伍,押送着那邪修的尸体,匆匆离去。
现场只剩下馀庆三人。
“恭喜馀庆老弟了!”
“贺喜老弟!得府尉大人亲口嘉奖,又获丹药赏赐,假期的机会更是难得,真是双喜临门啊!”
曹文和赵章皆是道贺。
一番寒喧后,馀庆婉拒了两位老哥邀请他去春澜河那繁华之地喝酒的提议,独自一人回了云母溪。
……
进了护山大阵,馀庆才松了口气。
打起精神,他将那黑袍蟾蜍的储物袋整个倒了出来。
伴随着哗啦啦一阵响动,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散落在石床上。
要不怎么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呢?
入眼的第一部分,是几株品相极佳的灵草。
其中两株,通体莹白,叶片如兰,香气清幽。
“芝兰香!”馀庆一眼便认出了此物。
作为静神丹的主材之一,芝兰香在水府市场一直是供不应求。
这两株便价值五十灵石,这也是馀庆唯一认识的灵草,但反观其他几株,或是叶上附有雷纹,或是赤红如火,价值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目光越过灵草,旁边三件法宝,更是重头戏中的重头戏。
其一是枚拳头大小的明月珠。
修行时,可以额外置引转化月华,平白便能提升好几分修行效率。虽然通用性比凝灵佩差些,但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宝贝。
其二则是那灰色布袋与数斤的金石砂。
在沙砾边上还摆着枚配套的玉简。
馀庆卷起那玉简,神识微微探入,便有道信息传来。
开篇第一行,便用古篆书着四个大字——神砂宗谱。
馀庆心中一动,仔细阅读起来。
原来,这神砂宗乃是八十年前,由一位道号为百十道人的散修所创立的人族宗门。
早年间,这位道人曾有些仙缘,作为随侍童子,追随着一位游戏人间的金丹真人,学得了一手祭炼神砂的秘术。
待到那位金丹真人云游离去后,百十道人自觉艺成,便寻了处灵山,开宗立派。
玉简的中段则是记载着各类神砂与飞砂袋的祭炼法决。
再往后,结尾处,就只剩一份神砂宗的历代宗主名录了。
从创派祖师百十道人开始,每一代宗主的名讳、生平都记录得清楚。
馀庆的目光,落在了名录的最后。
最后一个名字,名叫赵守一,其继任宗主之位的时间,是……两年前。
如今落到这癞蛤蟆手中,可能整个宗门都已然复灭……
想到这里,馀庆不禁一阵唏嘘。
除了这些,那件瘌蛤蟆用以偷袭的乌黑飞梭也在袋内。
此物入手阴寒,材质不明,袋中也没有映射的祭炼法诀,馀庆也只能暂时将其收起。
可惜的是,翻遍了这储物袋,也只找到八枚灵石。
想来也是,这家伙又是买金石砂,又是豢养妖兽,开销巨大,估计手头的灵石早就花销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