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没听说吗？峪口那炮楼，墙厚得子弹打不透，结果怎么样？人家八路一炮就给它掀了顶。咱们这院墙，能比炮楼还结实？咱们这几个人，能比一个连的伪军还能打？”
这话如同最后一盆冷水，将王有财心中那点侥幸彻底浇灭。
他瘫在椅子里，双目无神，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这下全完了。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当这个劳什子维持会长”
王福站在一旁，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就在这时。
“轰隆！！”
王有财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啥动静？啊？咋回事？”他猛的从太师椅上弹起来，死死抓住身旁王福的骼膊，“是炮声？八路打过来了？到庄头了？”
王福也被吓得腿肚子直转筋。
他强自镇定的侧耳倾听，但巨响过后，外面除了几声被惊起的狗吠和隐隐的人声喧哗，并无想象中的枪声大作。
“老爷，好象不是咱们庄子里，是庄子外边，李庄那个方向。”
主仆二人正惊疑不定，书房门被嘭的一声撞开，一个穿着短褂的小伙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正是王家的长工栓柱。
“老爷，老爷，不好了！”栓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又是灰又是汗。
“慌什么，快说！哪儿炸了？是不是八路来了？”王有财急声催问，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是咱们王家庄和李庄中间那座炮楼，炸了，被八路给炸平了。”
“炸了？”
“怎么炸的？是不是用大炮轰的？”
“不是大炮，”栓柱连连摆手，“是炸药包。”
“炸药包？”王有财和王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
王有财疑惑道：“炸药包？那八路是顶着枪子儿，硬冲到炮楼底下埋的炸药？这得死多少人？可我怎么没听见枪响啊？就听见最后这一声炸了？”
这太反常了，攻打据点哪有不响枪的？
栓柱咽了口唾沫，解释道：“老爷，没打枪，一枪都没响。八路的人到了炮楼外面，就用铁皮喇叭喊话，然后炮楼里面的守军，直接就投降了。八路进去控制了人，把枪啊子弹啊都搬走了，然后才派人安放炸药包，把那个空炮楼给炸塌了。”
“什么？”王有财听得目定口呆，“一枪没放？就投降了？这帮没卵子的废物，平日里收了老子那么多好处，到了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窝囊废！”
他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
“你怎么不早点回来报信！”王有财瞪了栓柱一眼。
栓柱委屈地补充道：“老爷，不是小的不早点回来报信。小的当时躲在山坡后面看着，想赶紧回来告诉您。可刚想溜回来的时候，就被八路的巡逻哨给发现了。
他们把我抓了，盘问了好久，知道我就是王家庄看热闹的，才把我给放了，还警告我不准再瞎跑，说很快会来咱们庄上开展工作。”
“来咱们庄上开展工作？”
王有财捕捉到这个词，腿一软，差点瘫倒，王福赶紧扶住他。
王福在一旁听着，脸上血色尽失，他拉了拉还在骂骂咧咧的王有财的衣袖：
“老爷，息怒啊，这也不能全怪那些守军。您想，峪口那边一个连，都被八路一炮给收拾了。咱们庄和李庄这个炮楼，就驻扎了一个班，十来个人，他们拿什么跟八路打？不投降，难道等着被活埋在那砖石堆里吗？我看咱们也赶紧自寻出路吧。”
这话象是一盆冰水，从王有财头顶浇下，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是啊，一个班的守军，面对能轻易摧毁炮楼的八路军，抵抗有意义吗？
王有财沉默了，他在书房里焦躁地踱起步来，肥胖的身躯显得异常沉重。
八路已经兵临庄外，下一个目标就是王家庄。
他这个维持会长，还能当下去吗？
等着他的，会是审判会和一颗花生米吗？
要不要赶紧走？
可是他那视若命根子的几百亩地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突然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对王福和栓柱厉声吩咐道：
“快！王福，栓柱，你们俩立刻去叫醒所有长工护院。把库房里所有的粮食，所有的，麦子、谷子、玉米，全都给我装袋，一袋都不许留！”
王福一愣：“老爷，全装上？装哪里去？这大晚上的”
“装车！备车！把所有骡车、马车都给我套上！”
“快！动作都快点儿！天亮之前，必须装好车！”
“老爷，您这是要?”王福似乎猜到了什么。
“走，离开王家庄”王有财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这地方不能待了，八路说到就到。再不走，等着被那些穷鬼开大会审判，等着咱家祖祖辈辈积攒的地被分个精光吗？”
他象是自我说服，又象是在给王福打气，语速飞快：
“先去县城！县城里还有日本人，好歹是个庇护。就算县城也不保险，咱们带着粮食，去太原，去更安全的大地方。只要有粮食，有金银细软，到哪里不能重新置办家业？总好过留在这里等死。”
“可是老爷，这宅子，这地”王福看着这经营了几代人的家业，满心不舍。
“顾不上了！保命要紧！”王有财几乎是吼出来的，“快去！再磨蹭，八路就把庄子围了！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
“是！是！老爷！”王福见主子心意已决，不敢再劝，连忙拉着还处于懵懂状态的栓柱，连滚爬爬的冲出书房，扯着嗓子开始呼喊召集人手。
很快，原本沉寂的王家大院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乱成一团。
灯笼火把亮起，人声、脚步声、呵斥声、骡马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
粮仓的大门被打开，长工们在护院的监督下，开始拼命的将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扛出来，装上门外停着的几辆骡车马车。
王有财也没闲着，他跑回内宅，催促家眷赶紧收拾金银细软、古董字画等值钱东西。
整个王家大院，弥漫着一种末日来临般的恐慌。
王有财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忙碌却又无序的景象，听着女人和孩子的哭泣声，心中一片茫然。
他只知道，必须逃，逃离这个即将被赤色风暴席卷的地方。
至于前途如何，他心中完全没有底。
而这样的场景，在周边数个村子上演着。
寿阳这片土地，终于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