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户区深处,腐臭混着铁锈味,浓得像浆糊,糊在鼻子里喘不过气。污水顺着两侧锈蚀的水管往下滴,在坑洼的地面积成一滩滩浑水,映着头顶缠成乱麻的电线,还有电线上挂着的破衣服。天是灰蒙蒙的,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割得一块一块,看着就像块脏抹布。
林溪下意识跟在陆沉身后半步,指尖有点发凉。不光是旧港区这无孔不入的阴湿寒气,自打踩进这片被城市忘了的角落,她耳朵里就没断过 “低语”。像台没调好频的收音机,滋啦滋啦全是混乱的杂音 —— 哪扇窗后传来的压抑吵架声,远处码头闷闷的汽笛声,还有更往下沉的、模模糊糊的…… 像是好多人在水里扑腾,咕噜咕噜地,从地底下往上冒。
她得攥紧精神那根弦,把共感的触角往回收,像抓着把不断漏的沙,稍松就会被这片情绪泥沼吞掉。代价是太阳穴突突地疼,脑子里像灌了铅,沉得发晕。
陆沉走得稳,眼睛却亮得很,扫过每个角落、每道半开的门缝,带着股审视的冷静。他好像对这儿很熟悉,总能避开积水的坑和看着就晃悠的棚屋架子。这份冷静这会儿挺让人安心,可又透着点说不出的远,像隔着层冰。
巷子拐角堆着好多烂渔网和破泡沫箱,味儿到这儿顶了天。他俩刚要绕过去,渔网堆的阴影里,一个蜷着的影子突然弹了下!
那是个流浪汉,头发胡子缠成一团,沾着黑糊糊的东西,破衣服遮不住瘦得硌人的骨头,看着跟堆垃圾没两样。刚才还像死了似的,可林溪刚走过去,他猛地就炸了起来!
“啊 ——!眼睛!海里的眼睛!它在看你!在看你!!”嗓子像被锈锯子拉过,嘶哑得刺耳,一下子撕破了棚户区这半死不活的 “静”。他那浑眼球子全是血丝,死死钉着林溪,眼里又怕又疯,像揣着团烧起来的绝望。乌黑的指甲张着,跟枯枝似的抓过来。
太快了。林溪还没来得及怕,身子先往后缩,脚底下一滑,差点摔了。
就差一点点,那脏指甲要刮到她脸的时候,陆沉动了。快得像道影子,没打人,就侧过身一挡,胳膊正好隔开那疯子的手。
“滚开!”他声音沉得像冰,带着一股压人的劲儿。
可那流浪汉跟没听见似的,一门心思往林溪跟前扑,嘴里还吼:“眼睛!逃不掉!谁都逃不掉!”乱扑腾里,陆沉挡着的胳膊被他指甲划了下,手背上立刻多了几道血痕。陆沉眉头都没皱,反手扣住他手腕,想按住他。
“林溪,退后!” 他低喝。
林溪心怦怦跳,赶紧往后退,后背撞在湿冷发黏的墙上。眼睛却挪不开那疯子 —— 离得近了,能看清他那件油亮得发光的工装外套,原本啥色早看不出来了。不知道是职业本能还是啥,她就想从这破烂里找点线索,手竟下意识伸过去,指尖轻轻碰了下那糙得扎人的布料。
共感的劲儿一下子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不是清楚的画面,是一股冰黏的恐惧猛地撞进脑子里,像被人按进了深水里,喘不上气 ——
…… 幽蓝的灯晃得厉害……
…… 冰冷的铁笼子栏杆…… 阴影在笼子里扭来扭去,还发出湿乎乎的刮擦声,不是动物,看着有好多腿……
…… 一个压得变了调的男人声音(是这流浪汉吗?)哆哆嗦嗦地念:“…… 不该看的…… 灯塔…… 光里的……”“呃……” 林溪疼得闷哼一声,猛地把手抽回来,跟被烫着似的。眼前的幻象没了,可那股子冷飕飕的怕还黏在身上,胃里直翻腾。
几乎就在她抽手的同时,那疯疯癫癫挣扎嘶吼的流浪汉,动作突然僵住了。
被按了暂停键,嗓子里的声卡在半截,身子开始剧烈地、不自然地抽抽,好像有股看不见的电在他干瘦的身子里窜。
陆沉觉出不对,立刻松手往后退。
下一秒,吓死人的事来了。
流浪汉猛地仰起头,喉咙里发出 “咯咯” 的响,像有啥东西要从肚子里钻出来。他眼白上的红血丝像活虫似的疯长,缠成密密麻麻的网,眨眼就盖满了整个眼白,俩眼瞅着跟啥吓人的玩意儿似的!
接着,他大张的嘴里挤出个怪声 —— 又尖又扭,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偏又像支破螺号被人硬吹响了似的。
这声音刺得林溪耳膜生疼,头也晕,胃里更翻得厉害。
“闭眼!”
陆沉的喝声跟炸雷似的在耳边响。几乎同时,一只温热的手快而用力地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按住她一边耳朵,把那螺号似的怪声挡了大半。
黑乎乎的一片里,林溪能感觉到陆沉身子绷得紧紧的,还有他按在自己耳朵上的手背上,那几道刚划出来的血痕,透着点微弱的热。
“是精神污染!别听!别看!” 他声音压得很低,急得不容分说,里头还藏着点说不清的凝重,好像他知道这是啥。
那非人的螺号声闹了十几秒,突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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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成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响。
陆沉的手慢慢松开。
林溪睫毛颤着,睁开眼。
巷子里又静得让人发毛,刚才这么大动静,愣是没惊动半个住户,门窗都关得死死的。
那流浪汉直挺挺倒在污水里,两眼瞪得溜圆,眼眶里只剩那片狰狞的血红蛛网,脸上的表情僵着,是吓破胆的疼,可是身体还是热乎乎的。
空气里好像还飘着那怪声的颤,混着股说不出的、冷冰冰的坏。
林溪脸色煞白,胃里更难受了,却不忘又瞟了眼陆沉手背上那几道开始发红的划痕。空气里好像还飘着那怪声的颤,混着股说不出的、冷冰冰的坏。
刚才那一下触碰,那惊鸿一瞥的吓人幻象,陆沉那快得像专业的反应,还有他说的 “精神污染”…… 这一切跟冰冷的潮水似的,冲得她脑子里乱糟糟的。
旧港的影子,比她想的要黑得多,也…… 不像人该待的地方。
陆沉蹲下身,快速摸了摸流浪汉温热微颤的脖子,然后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他看了眼自己手背,从西装内袋掏出块干净手帕,简单擦了擦渗出来的血珠,冷静得近乎冷淡。
“走了。” 他拉了把还发愣的林溪,声音回到之前的平稳,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阴云,
“这儿不能待了。”
他最后瞥了眼地上,目光在那件破工装上停了一瞬,随即没半点犹豫,带着林溪快步钻进棚户区更深的阴影里,很快就没影了。
只留下那疯汉的身子,和他眼里那道擦不掉的从深渊里爬出来的血色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