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同窗好兄弟,也是咱们上帝会中人,冯先生亲自施洗入教的。”石达开介绍说道。
“在下贵县彭刚,见过秀清大哥!”彭刚同杨秀清打了个照面。
石达开是上帝会在贵县的负责人,已然躋身上帝会高层。
上帝会內能当得起石达开叫一声秀清大哥的,也只有杨秀清。
彭刚好奇地上下打量著这位至贫至苦出身,五岁失怙(丧父),九岁失恃(丧母),由叔父抚养长大,自小烧炭种山为业的杨秀清。
儘管杨秀清仅有二十五岁,却已脊背微弓,如一截被山风磨糙的老松,看上去像已过而立之年的人,比较显老。
杨秀清颧骨嶙峋如削岩,皮肉被炭烟燻得泛黄,指节粗大如树根,掌心茧子厚得能硌碎核桃,唯独一双眼睛黑得发亮,很有精神,仿佛两粒淬过火的铁砂,稍一碰便能溅出火星子。
当然,最吸引人注目的还是杨秀清脑门上的大肿包,也可以说是杨秀清成功夺权的勋章。
岭南地区神巫之风盛行,尤以桂省为甚。
桂平县更是神鬼观念极重,有著形形色色的巫术。
神明附体之技,民间有专门的名词,名曰降僮。无论土客壮瑶,皆篤信之,非常有市场。
甚至有专门以降僮为职业的人,不过一般是女人和孩子以此为业,唤作鬼婆、仙婆或者僮子。
降僮前需要进行杂技表演,以提高观赏性,让人信服。
其中有个必不可少的环节是磕脑袋。
不是磕一两下就能敷衍了事,而是要在脑门上磕出大肿包,民间有肿包磕得越大,越灵验的说法。
彭刚不知道杨秀清小时候是不是当过僮子,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杨秀清的降僮功底相当深厚专业,甚至能媲美以此为生的鬼婆和僮子,不然难以服眾。
“能得冯先生亲自施洗入教,必定不凡!”杨秀清还礼道。
虽说只是一介山民出身,没什么文化,但杨秀清有著一颗比较细腻的心,敏锐的洞察力。
这是杨秀清有別於其他烧炭工的地方,也是为什么杨秀清能够脱癮而出,趁著上帝会群龙无首之际,果断与萧朝贵联手,稳住上帝会的局势,一跃成为上帝会內仅次於萧朝贵的二號实权人物。
互相认识后,杨秀清便邀请彭刚、石达开去吃饭喝酒。
谢斌则去找黄震岳,帮彭刚他们疏通门路。
杨秀清是那种兜里有一两银子,就能为朋友一两银子,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人,很豪气。常款接侠徒,以卖炭钱负竹筒入市沽酒,归而饗客。
儘管三人中,杨秀清是经济条件最差的一个。
杨秀清还是坚持做东,带彭刚和石达开去一间比较高档有牌面的酒肆吃饭喝酒。
彭刚和石达开也由著杨秀清,心知杨秀清这样的性格,你不让他买单,或者主动提出去便宜一点的低档酒肆,他反而会生气,觉得你不够爽利,看不起他杨秀清。
“秀清大哥,我进城时听把守上北门的门卒说,近日有很多烧炭工进入桂平城。这些烧炭工,可都是我上帝会中人?”
酒酣耳热之际,彭刚提及进城时从门卒那里听来的话。
冯云山被羈押在桂平城县衙监牢,杨秀清也出现在桂平城,偏偏这时候有这么多烧炭工进城,想必不是偶然。
“到底是读过书的相公,心思要比咱们这些粗人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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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之萧朝贵,杨秀清对待文化人的態度要友善很多,他微微点头承认了现在桂平城里有很多烧炭工都是上帝会的人。
“凡事要做两手准备,我也不知道这位新任的县尊大人喜欢吃软的还是吃硬的。
他若是吃软的那最好不过,要是喜欢吃硬的,我杨秀清就给他吃硬的!
咱们紫荆山的烧炭佬別的没有,烂命多得是。
只要咱们能够拧成一股绳,官府也未必敢明目张胆地偏袒王作新,照王作新的意思严办冯先生。”
杨秀清说得有板有眼,王作新一个紫荆山大户的面子和闹腾起来的数千紫荆山烧炭工相比。 孰轻孰重,桂平知县只要脑子不是浆糊就能掂量出来。
杨秀清一个地地道道的烧炭佬能有这样的心机和执行力,確实不简单。
彭刚向杨秀清打听起洪秀全的情况,得知洪秀全已经被杨秀清从大湟江巡检王基手里赎了出来,並且已经动身前往广州,彭刚和石达开被洪秀全的这番操作惊掉下巴。
“洪教主说,根据江寧条,许上帝教在內地传播,他要去找两广总督耆英说理,让给耆英给桂平知县下一道钧旨,放了冯先生。”杨秀清放下杯筷,意味深长地说道。
彭刚记不清江寧条,以及后续签署的附约中是否有允许基督教在內地传播的条款。
而且就算有,这个条款也是给洋大人量身定做的,和你洪秀全有个毛线关係。
就算有关係,洪冯二人创立的上帝教与基督教是一回事吗?
彭刚想见桂平县知县一面尚且如此不易。
广东总督乃正二品大员,地方封疆大吏,岂是他洪秀全一个屡试不第的小小童生想见就能见到的?
洪秀全这等志大才疏,眼高手低,稍微遭受一点挫折就想著逃避的人。
彭刚不知道洪秀全到底给冯云山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被他坑过好几次的冯云山仍旧对他死心塌地。
这已经不是洪秀全第一次拋弃冯云山,四年前洪秀全就嫌弃广西传教的日子太清苦,拋下冯云山,自己回广州去了。
这次冯云山被捕,洪秀全还是像四年前一样,头也不回地回广州。
洪秀全真要有心搭救冯云山,直接去找桂平城里的潯州府知府顾元凯,也能要一道钧旨让桂平知县放人。
要觉得顾元凯分量不够,去省垣桂林找广西巡抚郑祖琛也比去广州找耆英靠谱实在。
更何况耆英不久前已经被调回京师,现在的两广总督是徐广縉。
如果洪秀全留在广西,哪怕搭救冯云山他出力不大,事情尚有可为。
可他这么一走,等於完全把上帝会的最高权力拱手让给萧朝贵和杨秀清这两位紫荆山的实力派。
待吃得差不多了,谢斌给彭刚带来个好消息,黄震岳愿意出面带彭刚进县衙见桂平知县杨壎一面。
不过今天太迟了,要等到明天。
听到这个好消息,彭刚和杨秀清、石达开都很高兴,纷纷谢过谢斌。
晚间,彭刚在桂平城里寻了个下榻的客栈,並问杨秀清索要了一套原道三部曲温习研读,以確认上帝会宣发的这些小册子没有造反的內容。
翌日巳时,约莫早上十点左右,彭刚怀里揣著金银,带上原道三部曲,在谢斌的带引下见到了潯州协左营都司黄震岳。
看在谢斌的面子上,又收了彭刚五两银子,黄震岳喜笑顏开地带著彭刚前往桂平县衙。
踏著坑坑洼洼的,泞泥不堪的脏污道路行至桂平县衙。
彭刚第一次见到清朝道光年间的县衙。
桂平县衙没有刻板印象中衙门的恢弘气派,反而处处透露著破败之气。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县衙前的青砖照壁,照壁上裂著一道蜈蚣似歪斜丑缝。
苔蘚从砖缝里爬出来,把“清正廉明”四个大字啃得斑驳难辨。
两扇朱漆大门早褪成了酱褐色,门钉锈得发黑,活像生了烂疮的额头。檐角蹲著的獬豸兽丟了半只角,残存的石眼里积满鸟粪,恶臭难闻。
“县衙重地,閒人止步!”睡眼惺忪地守门差役见有人要进县衙,下意识地伸手阻拦。
“瞎了你的狗眼?!老子也是閒人?!”黄震岳厉声一喝,喝醒了半梦半醒的守门差役。
差役认出黄震岳,赶忙自甩耳光赔罪:“原来是黄都司!小人眼拙,还望恕罪。”
右营游击王雋阵亡后,黄震岳一跃成为潯州协地位仅次於李殿元的绿营军官,差役不敢得罪黄震岳,朝门房使了个眼色,放黄震岳一行人插队进入县衙。
能从正门进去不说,还可以插队。
彭刚觉得这五两银子得值当,不亏。